嘉岚没有再问他为什么不是最后一场。她知道顾昭手眼通天的本事,加印一场电影,实在算不得什么。

    晚风徐徐吹着,吹乱她的额发,零碎地散在她眼前。远处星子低垂,透过这额发看过去,恍惚间有一种凌乱而魔幻的美。

    像爱丽丝仙境一样的不真切。

    几个月以前,她怎能想到几个月以后的现在会是这个样子。

    “那就不看了……”嘉岚轻道。本也不是多么的执念。“明天去嘉兴?”

    顾昭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下来,准备了一肚子的游说之词一下子没了用用武之地,侧目看她抬手撩头发,精瓷般细白的手与那乌发相触,使那黑的更黑,白的更白,一下子“浓墨重彩”进他的心底。他怔了一怔,像个毛楞三光的小子一样讷讷应:“嗯、嗯。”

    “嗯”了两声又觉不足,好半天,才找出一句:“去别处也行。城里太热了,去乡下玩玩。”

    嘉岚也“嗯”了一声:“那就嘉兴吧,好久没吃到那边粽子了”。

    两人继续走了一会,皮鞋踩在青石板上,一下一下,很有节律。

    像深夜的更梆,只敲给醒的人的听。

    从厂区出来的路阒暗深长,这个点白班的工人都已在温暖的家中吃过了晚饭,晚班的工人也已在自己的岗位上唠起了家常。这条路上,醒着的只有他们彼此。

    嘉岚望了望远处明暗交汇之处停着的汽车,道:“明早八点,你来接我。”

    “七点吧。”顾昭道,破天荒地在时间上和她讨价还价起来。“到嘉兴要开好几个小时呢。”

    “左右一天是往返不成,干脆在那住一晚就是。”嘉岚道。她读书时就是典型的玩好学好的类型,学习的时候可以连续几个晚上通宵,玩起来也是接连一个月流连西欧数国。

    顾昭却坚持道:“天气还热,早一个小时出发,凉快点。”

    他这般婆婆妈妈却是头一回。嘉岚有些纳罕,然而还是懒得多想,考虑了一下觉得不是什么大事,便答应了。

    晚上顾昭照样是将她送到街角就放了下来。他好几次借口说弄堂里黑,要将她送进去,她都拒绝了。

    因有别的手下盯着,安全上他倒是不担心,就没有再坚持。

    嘉岚穿过黑洞洞的弄堂往回走。自家楼下那盏灯倒是不知谁前两天安上了。她远远地能看到那灯下站着三两个人影,粗布旗袍,身材微微发福,大概是隔壁的朱太太和李太太。

    这两人家最大的孩子都已经念到了中学,平时大的带着小的,倒让他们空出许多时间来说闲话。

    眼前没灯的时候两人就站在黑暗的角落里说,这下有了灯,两人一下子无处遁形。那一盏灯照下来,就像舞台中心的追光,让两个无所事事的人一刹那成了世界的焦点,更让她们有了当仁不让的指点江山的使命感来。

    嘉岚好几次回来,远远看着他们,恍惚间都仿佛看了一场浸入式的《等待戈多》的话剧。无处不透着荒诞。

    今日照样如此。嘉岚如常走过去,在离他们大概五六步远的时候打了个招呼,顺手开始从包中掏钥匙。

    低头的瞬间,仿佛听见那一个洋钉一般要往人肉里扎的尖利声音“轻轻”同旁边人道:“别说了别说了,沈小姐回来了。”转而面向她,堆上一个笑:“沈小姐噶辛苦哦,这么晚才下班……”